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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聘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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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被自己的眼淚澆醒了,還是被景旭師兄手忙腳亂起身的動靜給吵醒了,我裹在被子裏動彈不得,朝猶自抓狂的景旭師兄說了好幾遍話,才引得他側目朝我望過來。

若不是現在笑不動了,我其實是很想捧一捧腹的。

溫潤如玉的景旭師兄,何時如此狼狽過。

我動了動嘴,聲音卻氣若游絲,每日晨起都是這樣的,我心中不甚在意,又努力朝他說了幾遍:“扶我起來。”

他終於明白過我在說什麽,極不情願的向我伸出手,將我連人帶被子一塊扶了起來。

我一手撐在地上,緩了一小會兒便對他說道:“景旭師兄,你莫要慌張……”

再拖片刻,我怕他三尺白綾把自己吊死以證清白。

“你怎會睡在我這裏?”

他終於稍安勿躁,肯跟我說話了。

我回想起夢中看到的一幕幕,一顆心仍被融融暖意包裹著,不由自主仰起臉對他笑了。

他卻見鬼一般跳開好遠。

我說:“景旭師兄,你可願同我定親?”

景旭如遭雷劈,怔了好一會兒才猛的勃然大怒,“荒唐,荒唐,你怎能這般對待星沈!”

我聲音小,怕他聽不分明,待他不叫了才慢慢說道:“我講個故事給你聽,聽完你再決定要不要同我定親吧……”

人間輕絮漸起,送走了經冬的風霜。

我斜臥在景旭師兄寢殿外的一株桃花樹下,軟塌上鋪著一層厚厚的銀狐毯子,身上裹著雪貂鬥篷,擡頭便能看到灼灼桃花,桃花之上是湛藍的天空。

我低下頭,看著信箋上熟悉的字跡,“何嘗這樣歸心似箭過……因了你竟生出幾分貪生怕死的念頭……”

你究竟在經歷什麽樣的險境,才會想起貪生怕死這回事……

院外傳來腳步聲,我收好手裏的信箋,小心放在身邊香樟木的盒子裏。

盒子裏有一疊厚厚的信箋,每一封都被我反反覆覆的看過許多遍……

看著看著,思念變成了近鄉情怯,我甚至希望他晚些回來,再晚些回來,最好待我閉上眼睛那一刻再回來。

那樣的話,所有煩惱便都與我無關了……

腳步聲漸漸近了,一個衣袂翩然的活潑身影出現在院門處。

我看著來人,由衷的展顏笑了。

“師姐……”

我扶著靠枕坐起身來,笑著說:“你來了。”

自我認識慢慢師姐起,她便好似被春天鐘情的女子,無論何時都帶著讓人心曠神怡的陽光和芬芳。

師姐快步走到我床榻前,臉上原本的表情是山雨欲來,走近了的一剎那,師姐臉上煞氣盡散,換做驚疑擔憂之色。

“娉娉,你臉色怎麽這樣差?”

師姐驚恐萬狀的捧起我的臉,旋即手指好似被燙到一般猛地一哆嗦。

“怎麽這麽涼?”

她抓過我的手,目光落在我青裏透白的指尖上,連忙捧在手裏搓了搓。

師姐狐疑的問我:“你很冷嗎?”

我點點頭,“這幾日不知怎的了,穿多厚都覺得冷。”

師姐目光又落在我身上的雪貂鬥篷上,喃喃說道:“這都什麽天氣了,你還裹著貂裘……”

我看著她身上淺藕荷色的輕薄裙襖,笑著說:“真好看……”

師姐一屁股坐在榻上,擔憂的說:“你莫不是中了什麽寒毒,為何這般畏冷?”

我搖搖頭,“想是這幾日飲食不調,過幾日便好了。”

師姐狐疑的盯著我看了半晌才開口說道:“我不明白……”

我明知故問,“師姐有何不明白的?”

慢慢師姐頗直爽的問:“你和景旭師兄是怎麽回事?”

我低頭撫著裙擺上的褶皺,淡淡道:“就是你耳聽眼見的那回事。”

師姐有些急躁的拉了一下我的胳膊,迷茫又焦慮的問:“那你和星沈師兄又是怎麽回事?”

我指尖在流水般傾瀉而下的裙擺上僵了僵,雲淡風輕的說:“我與他本就沒什麽……”

我低頭看著煙青色裙裾精致的紋理,橫也千絲萬縷,豎也千絲萬縷……

其實是有什麽的……

雖然短如曇花一現……

慢慢師姐有些惱了,郁郁不樂道的說:“你好似變了一個人,什麽都不肯對我說了。”

我生怕她不再理我,忙打點起精神解釋道:“師姐,你還記得那面測姻緣的小鏡子嗎?”

慢慢師姐微微一怔,隨即輕輕點了點頭。

我淡淡笑道:“你的是霽月師兄……師姐覺得鏡子測出的準不準?”

慢慢師姐無言以對,臉卻漸漸紅了。

我緩緩說道:“那日師姐也看到了我測出的是何人……”

當時只覺荒唐,如今才知是命……

我默默的想……

師姐走後不久,景旭師兄便自政務殿回來了,臉上帶著淡淡的抑郁之色。

他見我仍坐在樹下,便說起風了,還是回房去吧。

我點點頭,緩緩起身。

景旭師兄見狀要來扶我一把,我朝他擺擺手,示意自己可以。

他遣走了這間小院裏所有的侍從,為了與我說話方便些,也為防著帝後的耳目,畢竟我這副身子江河日下的太急了些,恐人多眼雜,傳出什麽不該讓帝後聽到的話。

故而許多事難免需他親力親為。

我雖明白終有一日要靠他事無巨細的照顧,但仍希望那樣的日子能晚些來……

早些結束……

他在階前靜立等我,目光溫柔和煦……

我在落英繽紛中一步步努力走著……

我看著玉階前仙姿逸然,玉一般溫潤的兄長,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我從未想過餘生交付給的,是這樣一個人……

也從未想過我與他因著同一個人,會生出如此奇怪又牢固的牽絆……

人生果然不走到最後,便不知還有什麽樣的驚奇在等著你……

桃花飄到玉階前,只剩寥寥三兩朵……

他與我緩緩並肩而行。

我說:“景旭師兄,你今日臉色為何不甚好?”

他說:“母後不知用了什麽手段,而今九重天上皆傳言我的伴龍是上古神龍轉世,從前為了穩妥秘而不宣,而今三個皇子佐命神獸皆已現世,該是我繼位的時候,故而才向諸天昭告此事,前幾日我寫的折子被她扣下,我暗中安排諫言的人也被她找借口發落了……”

我由衷的說,“你母後,是個很厲害的人……”

景旭俊雅的眉頭深深皺起,“還有一個傳言,含沙射影暗指星沈被風陵上神蠱惑,與風陵上神關系匪淺……”

我啞然,連日後清理門戶的借口都準備好了……

景旭師兄苦澀的說道:“我今日在殿上,未能管住自己的性子,當著眾仙家的面頂撞了她,說她……一派胡言……母後將我斥責出大殿,並不準我再參理政務……”

我憂心忡忡的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埋怨他沈不住氣。

景旭似是察覺到我心中不悅,歉然的說:“是我不好,以後再不這般莽撞了……”

我點點頭,與他一同走進寢殿裏。

天氣漸暖,景旭的寢殿裏卻仍燒著地龍,每一個角落都如初夏般溫暖,我坐在鋪著狐裘的軟塌上錘了捶腿,默默感激他的細心體貼。

我確是畏寒的緊。

與景旭師兄未說上幾句話,院子外面又響起紛紛腳步聲,聽著似是來了許多人。

景旭師兄快步走到殿門前,我坐在軟塌上沒有起身,斜過身子望向門外。

院子裏魚貫走進兩隊侍從,前面幾個皆是手捧鋪著漆黑絲絨的小托盤,托盤上璀璨的珠寶首飾在陽光下很是奪目。

後面長長的隊列裏皆是兩人共擡的雕花箱子,箱子上系著大紅綢緞紮成的繡球,瞧著甚是喜慶。

為首的女官向景旭恭恭敬敬拜了一拜,起身笑著說:“帝後特命小仙給娉娉仙子送來定親的聘禮,還有明日定親的首飾穿戴。”

她向身後招了招手,兩個清秀的小仙子垂著頭走了出來,乖巧的在階前跪下。

女官對景旭師兄說:“帝後特意派了兩個婢女今日留在這裏,明早給娉娉仙子梳洗打扮。”

景旭點點頭,未有言語,只閃身讓開門口。

女官便指揮著侍從將首飾箱籠一件件送進殿內。

我早已跪在地上,恭恭敬敬迎接帝後的賞賜。

進殿來的女官連同仙娥侍從,一個個皆是恭恭敬敬,卻又無一不在偷偷打量著我,有些人目光好奇,有些人目光艷羨,有些人目光鄙夷,有些人目光晦澀……

我只柔順乖巧的笑著……

紫微宮裏有關我的傳聞應是沸反盈天了吧,一個來路不明的小仙子不知用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伎倆爬上了景旭殿下的床,還鬧到了帝後那裏,素來端方雅正的景旭殿下何曾遇到過這種事情,無奈之下只好對那小仙子負責到底了……

據說那日景旭殿下方寸大亂,對那小仙子顯然沒有任何心儀的意思,無奈小仙子段數高不可測,竟把帝後哄得服服帖帖,帝後尊口一開,竟是要景旭殿下當即就娶了那小仙子……

景旭殿下當然一百個委屈不甘,只答應了暫且與那小仙子定親,帝後只好退讓一步,給了景旭殿下三月個的寬限,三月之後便要完婚。

九天上不知有多少仙子此刻正在扼腕嘆息,夢中的白月光就這般被人摘走了,早知如此簡單,哪用等到這小仙子橫空出世……

我看著一屋子的珠光寶氣,唇角輕輕揚著,有些微微出神。

想到帝後那日眼中一瞬間的幻滅,心頭還是不由得快意未消。

帝後以為我與景旭真的發生了什麽,我卻偷偷告訴她,自己只是想要留在景旭殿下身邊,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其實小女子還是清白之身,還請帝後萬萬不要疑心小女子的操守,小女子定會乖乖等到大婚之日才與殿下圓房……

那一瞬間帝後臉上的神情,著實精彩的緊……

次日天還未亮,兩個小仙娥便將我叫了起來。

凈水潔面,香脂抹腮。

我默默坐在銅鏡前,乖乖任憑兩個小仙娥擺弄。

鏡子裏的人面頰消瘦,臉色白得似鬼,我初時竟未分辨出那是自己……

穿碧羅裙的小仙娥一邊給我腮上抹胭脂,一邊小心的說:“仙子膚若凝脂,只是蒼白了些……”

我笑著說:“有勞姐姐妙手回春,幫我救一救場子。”

小仙娥見我頗是隨和,漸漸不似初來時緊張,兩人有說有笑的圍著我忙碌,說紫微宮好久沒有這般熱鬧了。

我恍然間又想起空桑山那兩只小狐貍,還有我的好友小七。

想起他們時,心便微微的刺痛,眼睛也不由有些濕潤。

可想著想著,總歸還是會在某個恍然間想到別的事情,思緒漸漸飄遠,悵然漸漸淡去。

從前以為我低估了自己直面悲歡離合的勇氣,因為無論身後是怎麽不堪回首的悲傷,我總還是可以抹掉眼淚,繼續向前走的。

現在才知,只因那悲傷不是失去摯愛的悲傷,故而並不那麽刻骨。

若逝去的是師兄……

我的人生是無路可以走下去的……

淺螺黛,淡燕脂。

紅蔻丹,翠步搖。

鏡中人漸漸明麗起來……

我在兩個仙娥的小心攙扶下起身,將素白的裏衣除去,換上煙籠輕紗石榴裙,外罩流彩雲錦月白衫,腰系碧如意,鬢垂明月珠。

待到裝扮整齊,天色已是大亮,我慢慢走到窗前遙望碧藍天空。

師兄的信遲到兩日了……

我淡淡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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